刘承宗的营房是眼窑洞。
窑洞外头像四合院,只不过更大,而且是下沉的。
鱼河堡是这附近难得地势平坦的地方、又缺少粮食,因此当初就选择了下沉式的窑洞修造。
先是挖个四方大坑,再在几面墙里挖出拱形窑洞,每面墙的窑洞数目不一,依土坑大小而定。
比方说他们这个家丁院,就是两面窑洞,每面十户,合住四十人。
余下两面一面有斜墙供上到地面同时挖出地窖做仓库;另一面墙则修了马厩,院子里挖有水井、摆着磨盘、种两颗乘凉树,以及满院的石锁和兵器架。
像给普通边军住的地坑窑洞规制也类似,只不过步兵窑是把马厩换成畜栏,过去他们粮食多的时候还能养些牲畜。
这种下沉式窑洞房顶仍然能种粮,有些地方甚至会有连同地下四合院的街道。
到现在,别管是窑里的畜栏还是房顶的田地,都没了用处,畜栏比窑洞还干净、房顶也除了黄土路再无别的用处。
金灿灿的糜子饭下肚,对刘承宗来说至多算个半饱。
一路晃荡到营房,先把红旗扔到马厩锁好,从门外拾了支短树枝在院子的长明灶引燃,拿着进屋向桌上引着,见底的油灯便亮了起来。
跟着进屋的小钻风先抽了抽鼻子,不满地看着油灯,抬起前腿试图上桌把这臭烘烘的东西灭了,被刘承宗一伸腿吓得夹起尾巴呜呜着去墙角狗窝趴好。
灯里烧的是亚麻籽油,因为亚麻籽长得极像虱子,又被称作壁虱脂麻,有淡淡的臭味,人不用它炒菜吃,陕甘一带种了不少,用作灯油来烧还凑合。
记忆里这人嫌狗不理的东西在几百年后成了炒菜的好东西,好像不臭了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另一份记忆他弄不明白的事多了去,刘承宗也懒得深究,三十年就能叫人间换个模样,何况跨越四百年历史长河,发生什么变化都不奇怪。
与其操心四百年后的亚麻籽油为何能吃,他更愿意琢磨怎么能过上一天吃三顿、一顿吃仨菜的日子。
刘承宗这身快被饿废了的武艺可来之不易。
一顿吃仨菜,他只有以前在米脂县大牢学武的时候,秋天这么吃过。
秋天的大牢是好时候,能蹭断头饭。
好日子是从天启二年开始的,他们两兄弟有举人功名的父亲刘向禹,卸任延安府儒学训导,转任了米脂县典史。